明日珠

夫君的白月光回来了，她长得与我八分相似。她抢我披风，虐杀我的小鹰。

夫君纵容她讨要我们的定情信物。我反手扔了，给他们一人一巴掌。夫君冷斥我：“你变了。

”我心好痛，趴在床上整夜流泪，浸湿了棉花。我曾是塞北最璀璨的明珠。

不想一辈子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我要离开这里了，回到***思夜想的家乡。

1嫁给李知景的第三年，他的白月光哭得梨花带雨地找上了门。她就站在我院子的海棠树下，

一身素衣，弱不禁风。可那双含泪的眼睛，却像带着钩子，直直望向闻讯赶来的李知景。

“表哥……”她呜咽着，声音黏连着无尽的委屈，

“陛下……陛下要将我嫁去塞北和亲了……我不想去，那里苦寒，没有亲人，

我会死的……表哥，你救救我，你娶了我吧！”她说得那般理所当然。

仿佛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是一个摆设。李知景眉头紧锁，

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疼惜与焦灼。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似乎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

我就站在他们几步开外，像个局外人。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直接，江若水终于侧过头，

看向了我。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她上下打量着我，然后用一种近乎恍然的语气，

轻轻柔柔地说：“你就是侯府夫人啊。”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

“我们长得可真像，原来，是我的替身啊。庭院里的风吹起了她额前的碎发，我骤然看清，

她的眉眼，竟与我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她更柔，更怯，像江南缠绵的烟雨。而我，

是塞北吹惯了风沙，带着棱角的石头。电光石火间，我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的洞房花烛夜。

那夜烛火跳动，他眼眸很亮，像在看我，又好像看的不是我。过了好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被我的容貌惊艳——阿爹说过，我继承了阿娘的美貌，是塞北最耀眼的明珠。

我们激烈了一夜，下人叫了三次水。我幸福的眼睛都眯起来。“水……”我以为他是渴了，

慌忙起身想去给他倒水。“我……我去给你倒水。”可我刚转身，手腕却被他轻轻拉住。

他眼中的迷离散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我看不懂的情绪，像失望，又像自嘲。“不必了。

”他松开手，声音恢复了清明。直到此刻，直到江若水站在我面前。我才豁然想通。水。

江若水。原来是这个意思。他透过我的脸，看的从来都是另一个女人。

2我冷眼瞧着李知景将江若水安置在了离主院最近的听雨轩。他亲自吩咐下人添置物件，

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捧给她。翌日，江若水便来了我的院子请安。她穿着一身月白襦裙，

弱柳扶风般站在那里，说话绵里藏针：“表嫂恕罪，昨日若水失态了。

只是……一想到要远嫁那等粗鄙之地，心里就怕得紧。不像表嫂，自小在那边长大，

想必是习惯了。”我歪在铺着***皮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闻言笑了。

她明知我是塞北嫁来的，这样说，就是说我阿日善也是个粗鄙之人了。在塞北，

凡是我阿日善讨厌的，无论是人还是畜生，日子都不会好过。我抬了抬下巴，

示意我的贴身丫鬟乌兰。乌兰是跟着我从塞北来的，手劲极大。“啪”一声脆响，毫不留情。

江若水被打得偏过头去，白皙的脸颊瞬间肿起清晰的五指印。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侯府有侯府的规矩，”我慢条斯理地开口，“见了***，

该如何行礼，表妹莫非忘了？还是需要我让人再教教你？”她身子颤抖，屈辱地咬着唇，

终究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万福礼。“下去吧。”我慵懒地摆摆手，心里痛快多了。

以我阿日善的身份，原不必在侯府受这等委屈。

我爹爹是镇守塞北、让胡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哥哥年少便一战成名，如今已是军中新擎。

我们阿日家族在塞北，是百姓眼中的神明，是王庭也要礼让三分的所在。便是进了这京城，

连宫里的郡主见了我，也要客客气气地唤一声“李夫人”，与我平起平坐。

当初若不是真心恋慕李知景，看他一身清朗，我又何尝需要下嫁到这规矩繁冗的侯府，

学着收敛自己的性子，做那劳什子端庄贤淑的夫人？4我正在院子里给李知景做粥，

火候没掌握好，烫的我一手水泡。李知景说喜欢喝牛肉粥，我便想下厨给他做一碗。

还没端出来，他沉着脸走了进来。“阿日善，”他开口就是兴师问罪，

“若水孤身一人离家来此投靠，处境艰难，我既为她兄长，理应为她撑腰。你身为侯府主母，

当有容人之量，何必与她计较，出手为难于她？”原是为江若水那一巴掌来的。

我心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容人之量？她句句带刺，绵里藏针，

怎不见他去跟他的好表妹说容人之量？我还没说话，

他的目光却瞥见了灶台上我刚盛出来的粥。那粥熬得火候过了些，显得有些糊烂，

卖相着实不佳。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东西：“呵，你这又是做的什么？三年了，

厨艺竟无半点长进，还是这般笨手笨脚。”笨手笨脚。他忘了，

他曾经如何我做出的饭菜最是香甜。一股尖锐的酸楚直冲鼻尖，又被我死死压下。

我想起之前第一次给他做粥，他大赞好吃，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我想尝尝，

他却护住说这是自己的，不让我喝。我还恼他是小气鬼。带他走后，我按捺不住好奇，

偷偷尝了一口锅沿上的剩汤——咸得发苦，只一口我便吐了出来。他说我变了，

没有容人之量。可是我分毫没有变，明明是他的眼里容不下我了。我端起粥，手腕一倾，

毫不犹豫地将整碗粥倒进了角落的泔水桶里。迎上他错愕的目光，我声音狠厉：“李知景，

你看清楚了。”“我的东西，你既不要，那我宁可倒了，喂了狗，也绝不会再给你。”说完，

我挺直了脊背，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手上那些水泡**辣地疼着，

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荒芜来得刺骨。5没在我这里讨到好，

李知景仿佛要将亏欠江若水的所有都弥补回来。最好的云锦，最新的首饰，最时兴的瓜果，

乃至他难得的休沐时光，都流水似的送进了听雨轩。

我时常能听见隔墙传来江若水柔婉的笑声，以及李知景温和的低语。他们一同赏花，

一同品茗，他甚至亲自教她临帖写字，就像世间最亲密的璧人。

我反而成了这侯府里最多余的那个影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地发闷。

我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回到房中，从柜子最深处，取出了那把用牛皮仔细包裹着的牛角弓。

弓身小巧，线条流畅，是小时候爹爹特意为我量身定制的。爹爹说，

我的阿日善是草原上的小鹰，合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弓。这弓陪着我射下了第一只兔子，

也陪着我度过了无数个想家的日夜。我嫁来京城，什么都可以不带，唯独它，

我执意带在身边。弓身触到掌心，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慰藉。我紧紧抱着它，

仿佛还能感受到父亲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残留的温度，

还能闻到塞北风中带来的青草与尘土的气息。我终于忍不住，将额头轻轻抵在弓臂上，

泪水无声地涌出，迅速浸湿了弓身上那圈有些年头的棉布。泪水是咸的，带着无尽的苦涩。

家，好像很远很远了。那个会把我扛在肩头，纵容我所有任性，

说“我的女儿配得上世上最好儿郎”的父亲，那个会因为我受了一点小伤就急得跳脚的哥哥，

他们都远在千里之外的塞北。这里只有冰冷的庭院，虚伪的客套，

和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丈夫。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骑着我的枣红马，

与哥哥和兄长一起在塞北的草原上驰骋。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荒原上的野火，

再也无法遏制。6秋风渐起，卷落了庭院里第一片梧桐叶，来自塞北的驼队也抵达了京城。

父亲和哥哥派人给我送来了整整十箱东西——有晶莹的戈壁玉，暖和的羔羊皮，

还有各种塞北特有的干果蜜饯。最得我心的，是哥哥亲手做的那件小披风。

用的是他猎来的火红狐狸皮，毛色鲜亮饱满，在阳光下仿佛一团跃动的火焰。

我将脸埋进柔软温暖的皮毛里，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能闻到旷野的自由气息。

近日不知为何我的身子越发懒怠，常常觉得疲乏畏寒。得了这个披风，

我硬是要穿着去花园里走走，透透气。秋日已经有些凉了。我裹紧了那件火红的狐皮披风，

刚走到湖边，却与一人撞了个正着。是李知景。他脚步顿住，目光落在我脸上时，

明显愣了一下，眉头随即蹙紧：“阿日善？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他下意识伸出手，

似乎想碰触我的脸颊，我却猛地偏头躲开。不想让他碰我。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看着我眼中毫不掩饰的疏离与不耐，脸上掠过一丝受伤。气氛正凝滞，

江若水柔婉的声音插了进来：“表哥，我亲手做了些点心……”她端着食盒袅袅娜娜地走来，

目光在我火红的披风上一扫，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随即，她突然瑟缩了一下，

装作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娇声对李知景说：“表哥，湖边风大，

好冷啊……”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瞟向我身上的披风。李知景看看她，又看看我，

竟真的开口：“阿日善，若水身子单薄，你这披风……”我心头火起，

冷声打断：“这是我哥哥为我猎的，谁也别想抢走！”江若水见状，眼中泪光一闪，

“哎呀”一声，装作脚下不稳，直直朝我撞来！我病中无力，被她撞得踉跄几步，

脚下踩到湿滑的湖岸青苔，惊呼一声，与她一同跌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救人！”李知景的惊呼声传来。我奋力挣扎出水面，

湖水呛得我咳嗽不止。却看见李知景毫不犹豫地率先游向扑腾得更厉害的江若水，

一把将她揽住，往岸边拖去。他一边抱着江若水，一边焦急地对我喊：“阿日善！

你坚持一下！若水身子弱，受不住寒！我马上来救你！”冰冷的湖水不及我心寒半分。

他在我与她之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我看着他将江若水小心翼翼托上岸，

那焦急心疼的模样，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切割。湖水漫过我口鼻，意识渐渐模糊，

唯有他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字字诛心。7冰冷的湖水到底带走了我一点强撑的精神。

我被乌兰和几个婆子七手八脚捞上来时，已是唇色青紫，意识昏沉。而李知景，

正小心翼翼地用他干燥温暖的外袍裹住同样湿透、不断咳嗽的江若水，

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宝贝。我被抬回院子，灌下好几碗滚烫的姜汤，依旧止不住地发抖，

寒气像是钻进了骨头缝里。昏昏沉沉间，我只记得紧紧攥着那件火红的狐皮披风，

它是此刻唯一的热源。然而，我刚醒来安稳不过半日。次日清晨，李知景便踏入了我的房门。

他眉头紧锁，抓住我的手，嘘寒问暖，喂我喝药。过了一会，他又开口。“阿日善，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若水昨夜起了高烧，咳了一夜。大夫说是寒气入肺，

若调理不当，恐落下病根。”我闭着眼，懒得看他，

心口却因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关切而又泛起酸水。他目光落在我枕边那件披风上，

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昨日之事，终归是因你争执而起。

你这件披风……便送去给若水吧，权当是……赔罪，让她宽宽心。”赔罪？宽宽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猛地窜上头顶，烧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发颤。因我而起？

明明是她撞我落水！明明是他先弃我于不顾！如今，

他竟还要夺走我哥哥亲手为我猎的、我视若珍宝的披风，去讨好那个装模作样的女人！“滚！

”我猛地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可怕。我掀开被子，

甚至顾不上只穿着单薄中衣，跳下床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用尽全身力气踢打着他，

将他往门外推搡。“滚出去！李知景你给我滚！带着你的***话滚出我的院子！

”愤怒和屈辱燃烧着我所剩无几的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跳得又急又乱，

几乎要挣脱胸腔。李知景似乎没料到我反应如此激烈，被我推得踉跄了一下。他错愕，

随即试图抓住我的手腕：“阿日善，你冷静点！”“别碰我！”我猛地甩开他的手，

用尽了所有力气。将他推了一翻。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

耳边是他骤然变得惊慌失措的呼喊：“阿日善！你怎么了？阿日善！府医！快宣府医！

”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浓浓的恐惧。我慢慢的听不清了。8再次睁开眼时，

天光已大亮，刺得我眼睛微微发疼。床边空荡荡的，只有乌兰红肿着眼睛守在一旁。

她见我醒来，连忙扶**坐起来，喂我喝了些温水。“他呢？”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几乎听不出原调。乌兰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侯爷……侯爷守了您半夜，天快亮时，

听雨轩那边来人，说江姑娘咳得厉害，他便……便过去了。”心口那片荒芜之地，

连一丝涟漪都掀不起来了。原来昏倒前他那惊慌的呼喊，也不过是片刻的良心不安，

终究比不过江若水一声咳嗽。窗外秋风萧瑟，卷着枯叶，更添几分凄凉。

我越来越想念父亲宽厚温暖的怀抱，想念哥哥带着我纵马草原时那畅快淋漓的笑声。

塞北的天那么高，那么蓝，从不会像这四方庭院，压得人喘不过气。“乌兰，研墨。

”铺开信纸，提笔时，手竟有些颤抖。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最终只凝成简单却决绝的几行字：【父亲、哥哥亲启：塞北风寒，望自珍重。女不孝，

意欲归家。】写罢，将信纸仔细封好，交给乌兰，嘱咐她务必寻可靠之人快马送回塞北。

做完这一切，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我缩回锦被，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眼泪无声地浸湿了绣着鸳鸯的枕面。我曾以为，跨越千山万水嫁予他，是找到了此生归宿。

却原来，我捧上的一颗真心，终究是错付了。9父亲的回信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信上，

父亲的字迹依旧遒劲有力，透着一股怒火。他说：【既如此，阿爹接你回家。只是皇帝赐婚，

牵扯甚广，和离不易，需用非常之法。】随信附来的，是一枚褐色药丸。

以及一只翅膀缠着纱布的幼隼。父亲在信中解释，这药服下后，会让人气息日渐微弱，

呈现油尽灯枯之象，对身体却无实质损伤。待我“身故”，灵柩运出京城，

他自会派人中途接应。而这只小隼，是哥哥在巡视边境时捡到的，伤了翅膀，

希望它能在我最后这段难熬的日子里陪伴我。我看着那枚药丸，心头百感交集。

目光转向篮中那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它瑟缩着，黑亮的眼睛里却仍有一丝不屈的野性。

我小心地拿起准备好的肉条，递到它嘴边。它先是警惕地看了看，随即猛地叼住，

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又快又急，尖喙甚至不小心磕到我的手指。吃到好吃的，

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去。我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它的小脑袋，低声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不知是不是托了这小家伙的福，看着它吃得香甜，我竟也觉得腹中空空。午膳时，

我比平时多用了一碗小米粥。吞下了那枚褐色药丸后，不出几日，面色便苍白得吓人。

起身时也常感晕眩，仿佛真的大限将至。只有我自己知道，内里并无太多痛楚。

小隼的翅膀日渐丰健，羽翼生出坚硬的翎毛。我给他起名叫“追风”，有了名字，就有羁绊。

我当它是我的真的家人。它已能短距离扑腾飞起，落在我手臂上时，爪子抓得人生疼。

我不得不寻来皮匠，定制了一副塞北训鹰用的皮套。只是它愈发沉了，有时猛地飞落，

那力道竟让我踉跄一下，险些接不住。这药，终究是起效了。那日黄昏，李知景竟来了。

他站在院门处，看着我和追风玩闹，眼神有些恍惚，“从前在塞北，

你也这般架着鹰……”他的话戛然而止。我望着天边残霞，

轻声道：“忽然想吃珍宝阁的桂花糕了。”珍宝阁桂花糕需要排半个时辰的队。

若他愿意亲自为我跑这一趟，将这最后一点念想带来，那我便与他好好道个别吧。然而，

一夜过去，院门寂静。直到日上三竿，他依旧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