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得很安静。
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
我想,她最后想说的,大概还是让苏念初多穿点衣服,别累着。
我坐在太平间冰冷的长椅上,签完了所有的字。
火化同意书。
死亡证明。
每一个名字签下去,我就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部分随着母亲一起死了。
那个温和、隐忍、顾家的江暮,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剩下的,是一个只有复仇本能的怪物。
我没通知苏念初。
没必要了。
她不配见我妈最后一面。
我也没回那个冷冰冰的家,而是在殡仪馆守了一夜。
这一夜,我想了很多。
想明白了这八年我是怎么一步步把自己变成一个廉价的保姆的。
想明白了苏念初是如何一步步试探我的底线,然后肆无忌惮地践踏的。
人性这东西,真的不能直视。
你越是卑微,对方就越是觉得你***。
第二天下午,我捧着母亲的骨灰盒回了家。
家里还是昨晚那个样子。
碎裂的手机屏幕还在地上,歪掉的结婚照也没人扶。
那盒鲜肉月饼,已经发霉了。
长出了一层绿色的毛,恶心至极。
我把骨灰盒放在客厅正中央的桌子上,摆上遗照,点上香。
然后,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
下午四点。
门开了。
苏念初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给迟野买的AJ鞋盒。
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换上那种习惯性的不耐烦。
“哟,回来了?昨天不是挺硬气的吗?怎么,离家出走没地方去,又滚回来了?”
她没看到桌子上的骨灰盒,因为被那个巨大的花瓶挡住了一角。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这种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你看什么看?我告诉你江暮,别以为你不说话这事儿就过去了!昨天那一巴掌我记着呢!除非你跪下来求我,再给我买个爱马仕赔罪,否则这事儿没完!”
她一边换鞋,一边喋喋不休。
“还有,我手机昨天没电了,后来充电器坏了。你也没给我打电话吧?看来你也知道错了。行了,本小姐大度,不跟你计较。去给我倒杯水,渴死了,陪学生拍了一天照,累得腰都断了。”
手机没电。
多么完美的借口。
如果不是那条朋友圈,如果不是那几十万的转账记录,我也许真的会信。
“迟野的毕业典礼,好玩吗?”我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苏念初动作一僵,猛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朋友圈。”
她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哦,看到了啊。看到了也好,省得我解释。我是老师,学生毕业我去送送怎么了?这叫师德!你别又在那阴阳怪气。”
“师德?”
我笑了。
“拿着丈夫救母的钱,给男学生买AJ,去马尔代夫旅游,这叫师德?”
苏念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查我账?”
“那是共同账户!苏念初,那是救命钱!我妈今天早上手术费不够,就差那几万块钱!”
我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
“你说手机没电?那迟野朋友圈底下那个‘谢谢师母大红包’是怎么回事?你手机没电能转账?能点赞?能评论?”
“我……”苏念初慌了,步步后退,“那个……那个是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吼了出来,一把掀翻了旁边的花瓶。
哐当——
花瓶碎裂,露出了后面的黑白遗照和骨灰盒。
苏念初的目光触及那张照片,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妈……妈她……”
她嘴唇哆嗦着,指着遗照,眼神里终于有了恐惧。
“不可能……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
“怎么会?”
我指着她的鼻子,手指几乎要戳进她的肉里。
“因为你关机!因为你拿着钱去养小白脸!因为医生说送来晚了!因为没钱缴费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
“苏念初,是你杀了她。”
“不!不是我!”苏念初尖叫着捂住耳朵,“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妈病重,我肯定会回来的!江暮你不能赖我!是你没照顾好她!”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推卸责任。
这就是我爱了八年的女人。
这就是那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副教授。
这一刻,我心里的最后一丝温情,彻底熄灭。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恢复了平静,那种死水一样的平静,“你正忙着给迟野整理学士帽,忙着当他的好‘妈妈’,哪有空管一个老婆子的死活。”
“现在你知道了。”
我从茶几下面抽出一份文件,甩在她脸上。
纸张锋利,划破了她精致的妆容,留下一道红痕。
“这是什么?”她颤抖着捡起来。
“离婚协议。”
我看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垃圾。
“签完字,滚出去。这房子是我妈付的首付,写的我名,你一分钱都别想拿。”
苏念初愣了几秒,突然把离婚协议撕得粉碎。
“离婚?江暮你做梦!我凭什么净身出户?这房子我也还了贷的!这几年家里的开销我也出了!你想赶我走?没门!”
她恢复了那种泼妇般的姿态,仿佛只要声音够大,就能掩盖她的心虚。
“再说了,妈死了我也很难过!但这能全怪我吗?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否定我对这个家的付出!”
付出?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转身走进书房,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这是我的“账本”。
作为一个行政人员,我有记账的习惯。每一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付出是吧?来,我们算算账。”
我翻开笔记本,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2015年,你读博第一年,学费12000,生活费每月4000,加上你要买电脑、买资料,这年我给你花了八万六。”
“2016年,你要去美国交流,我卖了家里的车,给你凑了十五万。”
“2017年……”
我一页页翻过,每翻一页,苏念初的脸色就白一分。
“八年。整整八年。我一共在你身上花了六十八万四千三百二十元。”
“而你呢?”
我从口袋里掏出打印好的银行流水,那是她这两年给迟野转账的记录。
“这是你工作后这两年的流水。工资卡虽然在共同账户,但你每次发工资都先转走一大部分。这两年,你给迟野转了二十三万。”
“苏念初,这二十三万,是你给我妈买过一根葱,还是给我买过一双袜子?”
“没有。全进了那个小白脸的口袋。”
我把账本和流水单狠狠摔在她脸上。
“你管这叫付出?我养条狗八年也知道冲我摇尾巴,养你八年,你反手就咬死我妈!”
苏念初被那一叠纸砸得踉跄后退,跌坐在地上。
她看着满地的证据,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羞愤,最后变成了恼羞成怒。
“江暮,你真恶心!你竟然一直记账?你是不是早就想跟我算这笔账了?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就是在投资!现在觉得亏本了是吧?”
“对。”
我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就是在止损。”
“苏念初,我不光要算账,我还要清算。”
“从今天开始,我会停掉你所有的副卡,冻结共同账户,向******离婚。我会让你把吞进去的每一分钱,都给我吐出来。”
“你疯了!”苏念初尖叫,“我是副教授!我有社会地位!你敢这么对我,我就让你在江城混不下去!”
“是吗?”
我拿出手机,打开录音界面。
刚才她说的那句“妈死了我也很难过,但这能全怪我吗”,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
“你说,如果这段录音,加上迟野的朋友圈,再加上这些转账记录,发到你们学校的纪委邮箱,或者是发到网上……”
“你的社会地位,还能保住吗?苏副教授?”
苏念初的瞳孔瞬间放大,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我。
她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任劳任怨、唯唯诺诺的江暮,真的不见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拿着刀,准备将她千刀万剐的复仇者。
“滚。”
我指着门口。
“带着你的AJ,滚去找你的好学生。别脏了我妈回家的路。”
苏念初哆嗦着爬起来,连那双AJ都没敢拿,狼狈地冲出了家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
我脱力般地倒在沙发上,看着母亲的遗照。
妈,对不起。
儿子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