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正是在前往答案院的马车上。
我低头一看,这月华锦,正是沈听淮送我的。
我的手摸向了衣袖,猛然用力,撕出一个口子,左右翻找,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是,将这衣袖凑近烛火,烘烤片刻,便有密密麻麻细小的字眼逐渐浮现。
银盐显影!
原是如此,沈听淮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在盐水里加入特制药水,用其在衣裳上写字,等字迹干了之后什么也看不出来,若用蜡烛烘烤,便现字形。
这法子冷僻,甚少有人知晓。
前世,数载后江南盐务一案中,有人暗中报信,便是用这银盐显影之术。
那时我才知道为什么衣袖会在搜查时浮现出字迹,明明入场的时候并没有。
却不想,那么早便被用在了我身上。
从前他也表露过不赞成的态度,却在考前话锋转变,他亲口说:「阿蘅,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群英试后不久便是春闱,你若入选擢英榜,我若科举高中,届时你我完婚,定是轰动京都的佳话。」
我以为他是真的想通了,没想到是佛口蛇心,暗出阴毒手段。
朝中早有明文:「片纸只字皆不得带入考场。」
前世,刚入场不久,主考官刚宣读完陛下拔擢英才的旨意,便有女官匆匆而入,朗声道:「接到告发,场中有人舞弊,例行搜查。」
这告发,自然也是他的手笔。
全场搜身时,女官用蜡烛烘烤众人衣袖,唯独我的衣袖上有字迹浮现,众人目光尽数落在我的身上,鄙夷轻蔑。
我苦读多年,参试是为证明自己,更期博得来日前途。
这等手段,我不屑去做。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我无从解释。
主考官震怒,将我逐出答案院,终身不得再次参试。
正因女子本不能参加科举,女帝才特颁擢英令,举办群英试。本是为破陈规旧例,为朝中广纳人才,一应规矩,都应比照科举之严厉程度。
是以,我还可能因此获罪。
那时候的我,惶恐惊惧。
沈听淮出身定远侯府,他让老侯爷亲自上表求情,以其治理南方水灾之功相抵,求陛下赦我罪过。
陛下允准,我才得以安然无恙。
我还未入沈家的门,便已经矮上一头了。
世人口诛笔伐,让我不敢再出门一步。
可他亲自登门,站在台阶下,目光灼灼,笑道:「谢蘅,我来履行婚约了。」
在所有人对我避之不及、目露嫌恶的时候,他说婚约照旧。
群英试上,我声名尽毁,前途无望。
多年努力,付诸流水。
族人也曾怨怼:「皆因你心比天高,肆意妄为,才有今日之祸。如今结果既定,天命不佑,落得如此下场,你还不醒悟吗?」
沈听淮扮演着端方君子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道:「阿蘅,是你平日里风头过盛,不加收敛,才招致了别人的嫉妒,在这种紧要时刻陷害你。」
我陷入无尽懊悔之中,难道真的是我平日行事太过招摇吗?
可我并没有。
那匹月华锦是他从金陵带回的,半月前才送进谢家。
我也曾疑心过他,可是月华锦送来谢家之后,又送去了外面的铺子赶制成衣裙,辗转多次,经手之人颇多,无法确认是谁在背后算计,婢女、掌柜、绣娘、送货小厮……
究竟是谁生了异心,被人收买利用?根本无从查起,所以,他也不怕我去查。
而他那时护在我身前,为我挡下一切责难,护我周全,也慢慢打消了我的怀疑。
族中无我立足之地,心灰意冷之时,我无奈应下了婚约。
新婚之夜,他牵着我的手,细细叮嘱道:「从前过错,今后绝不可再犯了。沈家的夫人,只需三从四德、打理家宅,至于读书入仕的事,自有男子去拼搏,用不着你这样辛苦。」
婚后相夫教子十载,我才亲耳听到,害我的竟是他。
只因从前的我不受掌控,他要亲手折断我的羽翼,让我只能依附着他而活。
唯有予我最大的折辱,才能消磨我的心志,断送前程,也斩尽退路。
可真是费尽心机了。
这次,不会让他如愿了。
「红袖,茶水打湿了我的衣裳,将马车后面隔层里的备用衣裳取出来。」我轻声吩咐着婢女。
我换上了一身天青色长裙,缓步入了答案院。
小说《擢英令》 第一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