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玄金，你疯魔了不成？！她是蛇妖啊！”
姐姐气得直跺脚。
但玄金淡淡地看着她：“她是蛇妖，你不也是吗？”
姐姐一时语塞，然后做西施捧心状，眼中泪光盈盈。
“玄金，我原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在你这里会是与众不同的……”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玄金打断。
“你和她都是妖，在我这里没什么不同。”
玄金提步就走，姐姐连忙跟上。
“道长，我今日的善事还没做完，你再教教我。”
玄金却并不等她，只说：“你今日善事未做，恶事倒做了一件，回去抄写经文静心吧。”
姐姐挨了骂，心中不爽，她扭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自知那让我现出原形的药粉是姐姐撒的，这便是她今日做的恶事。
她想让玄金收了我，我亦想看看玄金是什么反应。
他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只杀坏妖，总会给我们这种无害之妖一条生路。
玄金与我擦肩而过时，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好好的除妖道士，不除妖还帮妖，他难道不知道妖有八百个心眼子吗？真是笨道士！
骂着骂着，酸涩感重新涌上心头。
与他并行的，本该是我。
但有了前世的教训，这一世我得远离他。
一旁的许如仙敏锐地捕捉到了我对玄金的在意。
他有些不满：“喂蛇妖，不是要送我去乡试吗？盯着那道士看什么，再看下去，也不怕被人收了。”
与玄金再次相遇，我心中本就情绪复杂，许如仙在我耳边叨叨个不停，实在烦人。
我白了他一眼：“你不也是除妖的吗？有本事就直接把我收了。”
许如仙也来了脾气，抬起手道：“你当我不敢是不是？”
我站在原地，一脸无惧地看着他。
他气得胸膛鼓起，最后还是将手放下了。
“我可是要读书考功名的人，哪有时间和你这小小蛇妖纠缠。”
他一扭头，脚步飞快地往前走。
人类的脾气真是古怪，一会儿要收一会儿又不收的。
要不是为了他那颗真心，我早就把他连人带骨头吃个干净了。
7
许如仙成功地通过了乡试，高兴得要拉我去城里的酒楼庆贺。
但我不想去。
进城就可能看到姐姐和玄金，看到他们我心里就会窝火。
许如仙问我：“蛇妖，你是不是喜欢那道士？”
我大声反驳：“胡说什么呢！我是蛇妖，怎么可能喜欢道士呢！”
是啊，我是要的千年蛇精，怎么能喜欢道士呢。
可我偏偏，就是喜欢他。
前世，我被玄金逼着做个好妖。
我野性难驯，自然不肯听他的。
我用毒牙咬他的胳膊，用蛇尾勒他的脖子。
但是玄金根本不生气，任我在他身上发泄没缘由的怒火。
他说，这也是修行。
等我折腾累了，他便搬来一本又一本的书，教我读书识字，明理开智。
我不想学，一会儿装死一会儿装冬眠，都被他一眼看穿了。
玄金在我耳边念经：“不是把蛇尾变成人腿就叫化为人形，人最重要的是有颗真心，所以比起双腿，你更需要有颗心。”
我听完馋的不行，“人心啊我知道，最补最香的东西嘛。道士，你这么善良，不如把你的真心给我吃吃。”
玄金摇摇头，“等你自己有心的时候，就不会想吃别人的心了。”
我那时不信，香喷喷的人心放在我面前，我怎么会不想吃呢？
一定是道士，不舍得把心给我。
后来，我散尽千年修为为凡人降雨，自己变成了一条小蛇。
玄金把我抱在怀里。
他以为我死了，流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落在我的身上，穿透我的鳞片，化作我的真心。
从此，我这个蛇妖也有人心了。
我好奇人类眼泪的滋味，吐出蛇信子舔了舔玄金脸上的泪痕。
苦的，难吃，不好吃。
希望他以后别在流出这种难吃的东西出来了。
我对玄金有情，他亦对我有情。
可他是道士。
道士不该有情。
所以我说他是笨道士。
百姓给我供奉的香火让我成功有了机会。
龙神降下三道天雷，只要我能扛的过去便可。
可那时我修为散尽，只是条普通小蛇。
别说三道了，一道天雷劈下我便会魂飞魄散。
是玄金硬生生替我扛下了三道天雷。
他身为凡人，纵有修为在身，也顶不住天雷威力。
但他硬是咬着牙，用肉身死死护住我，接下三道天雷。
玄金浑身烧焦倒在了我怀里。
临死前，他用自己除妖的刀挖出了自己的心。
他向我奉上真心。
他说：“碧音，吃吧，你不是以前就想吃人心吗？”
我看着那颗鲜活跳动的心，那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食物，可如今我不仅不想吃，还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我摇头拒绝，要把心给他安回去。
玄金却笑着说：“我的真心给你，我死而无憾。”
玄金最终死在了我怀里，而我飞升为仙化为人形。
我已生出了人心人智，捧着那颗心泪流满面。
可惜我还没得及埋葬爱人，身体便不由自主被龙神召唤上天。
龙神将我点化为蛟龙，封我为山神。
等我蜕变为蛟龙想重新安葬玄金的时候，却中了姐姐的黑山秘术丢了性命。
玄金那颗真心，就那样遗落在人间荒野。
那是我前世今生最大的遗憾。
今生，我不想让玄金再走老路。
所以当姐姐选择他的时候，我没有出面制止。
我要吃了许如仙的真心。
至于玄金，他该走他自己的路。
8
许如仙冷哼一声告诫我。
“小蛇妖，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人妖殊途，更何况是和妖怪和道士。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这许如仙可真讨厌，我捂住耳朵不想听他说话。
但书生就是爱念叨，他绕着我不停地说。
说的我生气了，我大喊：“我不和道士在一起，我和你在一起行了吧！”
我本以为许如仙一定会呵斥我，起码也是冷笑一下，骂我自不量力。
没想到他突然愣了。
愣神了以后，他的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红了。
许如仙偏过头去，以手抵唇，脸红得像我吃鸡时溅出来的鸡血。
他连说话都带点结巴了。
“你这蠢蛇妖，净……净说瞎话，我是人，你是妖，我们，我们怎么能……”
许如仙深吸了一口气，又仔细琢磨起来：“但你，你要是……”
他话音未落，我的大尾巴扫过去，抽在了他身上。
我叉腰反驳：“臭书生，你说谁是蠢蛇妖？论学问，我可算你的老师！尊师重道四个字，你该不会不会写吧？”
许如仙脸上的红晕立刻褪色了。
他气得掏出了祖传桃木剑，“你这蠢蛇妖，迟早有一天我要收了你！”
“那你动手啊。”
我冲他做鬼脸，头也不回地滑走了。
刚出门，便遇到了姐姐。
她如今已经有了双腿，走路不必像我一样扭来扭去。
看到我，姐姐笑里藏刀。
“看来你和那书生的关系也一般嘛，妹妹，你这样，猴年马月才能吃到他的真心呢？”
“不牢姐姐费心，你今晚是来杀他的吧，妖力波动的这么强，姐姐的杀心可真是一点不藏着。”
姐姐收起自己的毒牙，“妹妹说笑了。我与这书生无冤无仇，何故杀他？再说了，玄金道长几次三番告诉我不能杀人，我马上就要飞升了，可不能在这时候破了戒。”
“不出意外，三日后我便功德圆满，飞升，妹妹可一定要到场啊。”
她靠做善事飞升并不令我意外，我就指着那三道天雷把她劈成碎片呢。
现在的关键是，我得阻止玄金，不能让他再以身挡雷了。
9
三日后，临安城彩霞漫天，鸟兽齐鸣。
城中人都说有大事要发生。
一道金光从天边射下，直照进姐姐的医馆。

百姓们都说，白娘子是神仙，她如今要回到天上去了。
一时间，无数百姓跪在地上朝着医馆方向叩拜，姐姐身上的福缘更浓了。
只见那道金光化作七彩虹桥，一头在医馆里，另一头延伸至云端。
天空中传来龙神的声音。
“蛇妖白影，念你救人无数，颇有福缘，特许你飞升上界。”
姐姐激动极了，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多谢龙神大恩！多谢龙神大恩！”
明明是玄金指引她，哪里是龙神的恩。
姐姐迫不及待要跨上虹桥，抬步前不忘冲我轻蔑一笑。
“妹妹，多谢你为我指的这条明路，你就继续与那书生情情爱爱吧，姐姐我先飞升一步了！”
我笑了笑。
就在姐姐快要踏上彩虹桥时，不远处黑云涌动，电闪雷鸣。
姥姥的声音穿过云层。
“白影，你要，怎么也不跟姥姥我说一声？”
来了。
黑山姥姥终于来了。
前世，我本受百姓滋养，恢复了部分灵力。
然而就在我飞升时，姥姥出现了，她吸走了我全部灵力。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这么多年都在谋算，把我和姐姐当成是工具炉鼎。
培养我们，给我们男人，都是为了事成后拿走我们的灵力。
也正因我灵力亏空，这才害的玄金要以肉体凡胎替我受三道天雷。
姥姥的“大恩”我可没忘呢。
姐姐自然也明白姥姥此时出现不是好事，她急忙要上桥，但姥姥虚空一点，她便再也无法动弹。
“白影，先别急着走，姥姥还有话要对你说呢。”

姥姥降临于医馆，对着我称赞了一句：“碧音，多亏你告知我，不然还真让这小蹄子跑了。”
我笑答：“姥姥哪里的话，我和姐姐是您一手养大的，修为灵力自然也该给您。”
姥姥满意点头，“还是碧音懂事，白影，姥姥我本来准备吃男人给你的真心，没想到你竟换了个法子，也罢，你这通身的修为，今日就孝敬给姥姥吧！”
姐姐惊恐不已，奋力挣扎，但她身上早就被姥姥下了禁制，无法逃出她的手掌心。
姐姐大喊：“龙神救我！”
然而龙神却并不吭声。
她还未走到虹桥另一头，不是仙人，龙神不管凡间俗世。
姐姐又喊：“道长救我！”
可姥姥已经等不及吸取她的灵力。
姐姐身上的灵力急速流失，她又哭又叫但都无济于事。
“啊啊啊！”
随着灵力消逝，姐姐显出原形，方才还对她叩拜的百姓们被突然出现的巨莽吓了一大跳，纷纷逃窜。
千钧一发之际，玄金出现了。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我心中一紧。
我明明已经用术法困住了他，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看到玄金出现，姐姐心生希望，“道长，你终于来救我了！”
可玄金却并未多看他一眼，抛出符咒对准姥姥。
“黑山老妖，总算让我抓住你！”
姥姥没想到竟然还有道士在此，不由对我怒喝：“碧音，你不是说这道士已经走了吗！”
我悠悠然坐在一旁。
“姥姥，你自己也是妖，妖说的话你也敢信啊。”
“你！”
姥姥欲对我出手，玄金挡在我身前，替我抵挡。
二人缠斗在一起，差点将医馆都毁了。
就在我准备出手的时候，许如仙也出现了。
他说：“小蛇妖，你从哪引来这么大一只妖怪？你不是一向说我不通诗书吗？今日让你见识见识我们许家人的武艺！”
和许如仙搞好关系，让他来捉姥姥，也是我计划中的事情。
他前世能一刀毫不留情捅死姐姐，想来也是个无心之心，这样的人，他的心也一定难吃极了。
我才不吃呢。
有了许如仙助阵，玄金更有胜算。
二人合力制伏了姥姥，许如仙更是直接将她收进法宝葫芦里，准备炼化成丹。
姥姥被吸进葫芦前大喊：“碧音，你这个小贱人，竟然敢和道士联手暗算我！”
我堵上葫芦盖，送姥姥最后一程。
10
同样骂我是贱人的，还有倒在彩虹桥边的姐姐。
她的巨莽身体也被姥姥吸空，如今缩成了一条普通小蛇。
即使是蛇形，姐姐也努力地朝着那彩虹桥游去。
可惜那桥不是普通桥，得有灵力才能迈的上去。
姐姐哭喊，把蛇尾甩的劈啪作响。
她看到我走近，张开毒牙准备狠狠咬我。
可我也是蛇，根本不怕她的毒。
“碧音，你害我！你不得好死！”
我耸耸肩，“我又没害人，玄金都不会伤我，我怎么会不得好死呢？”
姐姐看向那两个男人。
玄金不杀我，许如仙为我除妖。
她一口鲜血直直喷出。
“碧音，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点点头，“好啊姐姐，你要做鬼，我现在便送你一程。”
我本欲动手杀了她，但玄金就在一旁看着我。
他目光森然，好像只要我一动手伤人，他便也会对我动手一样。
没办法，我只能将手中妖力胡乱挥出去。
妖力撞到那虹桥伤，云层中的龙神突然发话。
“蛇妖碧音，本神察觉到你身上有未尽的仙缘，特许你踏仙桥飞升。你可愿？”
听到这声音，我都懵了。
前世我还未好好享受的滋味就被姐姐以秘术杀了。
没想到这仙缘不散，竟还能随着我转世重生。
姐姐听到这话，恨得吐血连连。
她大喊：“凭什么，凭什么！我做了那么多善事，救了那么多人，到头来还不如她？！”
龙神答：“前世未尽的因果，今生仍有余威。碧音，若想，就速速踏上这虹桥，本神会封你为黑山山神，许你上仙之位。”
山神仙位，这都是曾经的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是现在面对那道桥，我却少了些踏上去的勇气。
这凡尘俗世里，还有我挂念的东西。
我忍不住回头，望向了身后的玄金。
11
我并不指望玄金能够懂我的心意。
毕竟他只是个凡人。
但是当我凝视他片刻后，他却主动朝我走来。
玄金站在我身后，推了我一把，让我上虹桥。
他说：“碧音，虽然你不要我了，但我愿再护你一次。”
我震惊抬头，对上的却是他隐隐含泪的眼睛。
我下意识反驳：“我没有不要你！”
而玄金说：“那日在山洞里，你没有如前世一般选我，放任白影带我走，难道还不是不要我吗？”
我大惊，原来玄金也重生了！
只是他误会了我的行为，对我心生怨恨，所以一直助白影。
我张嘴欲解释，但又怕他做蠢事，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玄金眼神闪烁，似不忍似叹息。
他好像看穿了我心中所想，用手轻轻推我。
“去吧碧音，你注定，人妖殊途，人仙更是不可能，你我终究难成眷侣。”
我抬起的脚终究没有落到桥上。
我舍不得。
舍不得玄金，舍不得这俗世。
我不是什么一心得道的妖怪，我只是个俗气贪心的蛇妖。
一开始，我只是想要一颗人心，助我化为人形而已。
我不想上桥，但玄金推着我往上走。
一直在一旁的许如仙忽然冲过来，手里的祖传桃木剑搭在了玄金脖子上。
“放开她！她不想，就别让她走！”
玄金看了他的剑一眼，淡淡道：“桃木剑只能除妖，无法伤人，你何必用剑指我呢？”
许如仙苦笑：“我如今也只能这样威胁你了。”
许如仙望向我，表情像哭又像是在笑。
“碧音，别走，你们妖族不就是想吃人的真心吗？我把我的心给你。你留下。”
我很是吃惊。
许如仙笑着流下眼泪。
“没错，我心甘情愿为你奉上真心。”
玄金皱紧眉头催促：“碧音，快上桥，桥快没了！你修炼千年重活一世才，这是唯一的机会！”
许如仙伸手要抓我：“碧音别走！你答应我要一路教我直到我成为状元，你不能言而无信！”
面前的虹桥变得越来越淡，龙神那边的金光也越来越暗。
我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是我前世今生两世的结果。
我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一咬牙一转身，踏了上去。
当我穿过虹桥之后，三道天雷如约而至。
但这一次，我有自己的千年修为抵挡。
只见云层之中金光频闪，许久之后，云朵散去，天降甘露，空中一道漂亮的彩虹。
至于蛇妖碧音，早已不见踪迹。
12
放榜那一日，许如仙如愿看到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榜首位置。
“今年的新科状元是许如仙！”
有了状元身份，从此他不再除妖，一心做官为民。
那把除妖的桃木剑，也该找个地方埋起来了。
许如仙身着红衣，打马游街而过。
在一片欢呼声鲜花雨里，他想的却是那个碧色的身影。
那条叫碧音的小蛇，有没有看到他今日的模样？
她若是见了，应该很高兴吧。
她如今了，高兴起来应该不会再用尾巴抽人了吧？
那么粗的蛇尾，打在人身上真疼。
不过他却有些怀念，那些留在他身上的蛇尾红印子。
恍惚中，许如仙好像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个腰佩长剑，头发束起的道士。
只不过那身影一闪而过，许如仙也没瞧得真切。
碧音走了，自己还能在朝为官。
那个玄金道士，此生又该如何度过呢？
13
玄金仍在人世中，除妖修行。
那日他听见龙神说，要封碧音为黑山山神。
黑山姥姥死了以后，手底下还有帮作恶的小喽喽。
玄金孤身一人闯进黑山，想趁着碧音降临黑山前，先替她把此地打扫干净。
碧音又懒又怕麻烦，这些杂事得先替她做好。
玄金在黑山里除了三年的妖。
第一年他扎了个营帐，第二年他盖了个屋子，第三年，屋子里多了几个他捡来的弃婴。
就这样，黑山里莫名其妙多了个除妖的小小门派来。
后来门派越来越大，徒弟们请玄金起名题字。
玄金想了想，在门派门匾上写下了三个字。
“碧音居”
徒弟们都说这名字一点不威风，震慑不了妖怪。
胡子已经发白的玄金难得笑了笑。
“不是为了镇妖，而是为了引仙。”
若仙子碧音还记得她的名字，路过此处，总该会来看一看吧？
14
有碧音居这个除妖门派在此，黑山成了山清水秀的修行宝地，再不似从前的模样。
玄金老死的那一天，门下弟子齐聚，跪在地上流泪。
玄金却说，“你们都出去，我在等，等一个人。”
弟子说，他平生亲近之人都在屋里了，要他睁眼看一看。
玄金睁不开眼，却一个劲地摇头。
“不是，不是你们。”
他已经年迈到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
弟子们不敢忤逆他的意思，纷纷退了下去。
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交替而来。
玄金已经不吃不喝好几日，但最后一口气始终没有咽下去。
终于，在某个夜晚，窗户忽的开了，一阵清风袭面。
床上的玄金猛然睁开眼，看见床边站着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仙子碧音，明眸善睐，一袭绿衣灵动飘逸。
玄金已是白发老者，她却还如当年初见那样少女模样。
碧音说：“你就是这门派的掌门？你我倒是有缘，我叫碧音，你这门派叫碧音居。”
“我是黑山山神，今日刚从天上下界，看到此地山清水秀，和龙神说的不太一样。问了一圈，是你的功劳。”
“老头，本神念你除妖有功，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
玄金不舍得眨眼，一直盯着她的模样看。
天上一天，地上十年，她今日才下界，难怪在黑山等了几十年才等来她。
不过看她的样子，似是已经失去了人世间的所有记忆。
她不记得，倒更好。
玄金唯一的愿望便是见到碧音，如今见到了，心愿也算了却了。
他还想和碧音说说话。
所以他说：“我有一颗衰老但未变的真心，仙子可愿吃了它？”
碧音皱眉嫌弃，“我是神仙，吃你的心干什么？”
但说完，舌头却下意识舔了舔尖牙。
碧音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心想：糟了糟了，蛇族本性又漏出来了。
老头老眼昏花，应该没看出来吧？
她仔细观察玄金的反应，他笑了。
良久，玄金都睁着眼微笑，却不言不语。
碧音探了探他的鼻息，人已经离世了。
她咋舌：“多好的向神仙许愿的机会，白白浪费了。我第一次做神仙，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的，老头你真是亏了。”
有一滴泪从玄金眼角流下。
鬼使神差的，碧音用手指点了点他的泪放进她嘴里尝了尝。
是苦的，涩的。
但是为什么她也跟着流泪了呢？
而那些被龙神封印的记忆，也因为这滴泪而涌现。
15
小道士在道观里练剑，一举一动板板正正。
剑练累了，他便去读书，读书的时候脑袋都直愣愣的，没有半点弯折。
他就是这样一个死板的小孩，掌门都说他看着不像十几岁的孩子。
一枚青果从窗外飞来，击中了他的肩膀。
小道士看到青果上两个尖尖的牙印，被砸疼了也不恼，脸上罕见地浮现出笑容。
他朝窗外看去，碧音正在冲他摆手。
“玄金，你师父午休了，快出来玩！”
玄金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身体却很诚实地放下书跑了出去。
他一直不知道，碧音到底是仙还是妖。
反正肯定不是人。
自打他有意识的时候，碧音就出现在他身边了。
她自称是他的守护神，伴着他长大，十几年了，样貌音容从没变过。
可她有时候又太像妖怪，见到鸡想生吃，见到果子要用尖牙咬个坑。
这可太让玄金为难了，毕竟他被道士掌门捡回了碧音居，长大后要做除妖道士的。
万一碧音是妖，他除不除呢。
碧音见他一直沉思，用胳膊肘撞他。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玄金诚实回答：“在想你要是妖，我该不该除了你。”
碧音听完哈哈大笑，指着身后碧音居的牌匾。
“都和你说了，我是仙，是山神。你们这除妖门派都以我的名字命名，你还想除掉我？做梦！”
玄金看了看牌匾，也不太确定，他问过掌门，掌门也没说明白为什么他们门派叫碧音居。
那可是第一代老掌门起的名字，如今都过去百年了。
玄金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妖就好。”
碧音眨眨眼，故意问他：“若我真是妖，你要对我下手吗？”
玄金仔细思考，“若你是妖，我便放下手中的剑，成为普通人。”
碧音张牙舞爪地吓他：“普通人可无力自保，到时候你要被妖挖心吃掉的！”
玄金一脸坦然，“如果要吃我心的妖是你，我觉得无妨。”
碧音用手指弹他的脑门。
“收好你的心吧，都说了我是神仙，我和你啊，有生生世世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