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听我说完声音一下子抬高了八度，在那头不满的嚷道：

“他是你弟弟！你怎么当姐姐的？弟弟受欺负你都不敢去帮他撑一下腰？你简直是狼心狗肺！我生你...”

她还想继续说，我懒得听只打哈哈说有急事就把电话挂了。

我只是个小医生，又不是玉皇大帝，没有那个权力让人家幼儿园听我的。

本以为我妈能因为这事消停一下，结果才清净了一周，我妈的电话就又打过来了。

我只好放下手头的病人病例，找了处地方接电话。

我妈这次讲的情况要比上次严重多了，说张家宝直接不愿意去上幼儿园了，据说还和同学打架，抓伤了同学的脸。

原来我妈前阵子闹完以后，就开始给她儿子每天中午做饭带去喂他。

这引得其他小孩子窃窃私语，都好奇的往这边凑。

小孩子的善恶喜怒都很纯粹直接。

有个小孩就感叹：“张家宝，你奶奶对你真好，天天来给你喂饭吃。”

另一个孩子就笑着说：“她不是奶奶，是妈妈！我听见了她喊张家宝儿子，还天天亲他呢！”

“啊？那你是妈妈？”同学们都很诧异。

张家宝明明和他们一般大，怎么妈妈会这么老啊？

小孩子往往自尊心很强，同学们那些不掩盖的好奇和震惊让他非常难受。

从那以后，就有人故意怪腔怪调的学着喊：

“家宝，妈妈的乖儿子，来多吃点！”

学完还要再来一记香吻。

同学们乐的哈哈大笑，他再也气不过，就和其中一个同学打起来抓伤了人家的脸。

后面他趁着又生病了，就闹脾气不愿意再去幼儿园。

我妈在电话那头边哭边讲，拖拖拉拉的听的人心情烦躁。

她哭诉她的不容易，哭没人帮她。

可是能怎么办呢，你动手打了人家不就得赔钱道歉吗？

我妈打电话说半天，结果想让我掏钱去赔给人家。

“妈，你儿子把别人打了，你做家长的肯定要赔礼啊。张家宝不是我的孩子，哪有我赔钱给人家的道理？”

“我自己这边你们也没有什么能帮衬我的，我一个月能有多少赔的？这事我真的帮不了。”

“那你的钱呢？！我问你钱去哪了？”

见我无动于衷，她急了，一个劲骂我不是东西。

但骂归骂，我就是不松口，这钱她只能和继父两个人掏，最后两家掰扯半天还是赔了好几千。

继父因为这事又跟她大吵一架，怪她一把年纪不安生，偏要生个孩子折腾人。

眼下张家宝发烧又去诊所挂水，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跑前跑后照顾。

可我也不心疼她，心疼谁就要背负谁的命运，我可不愿意。

这天我刚下班，出了医院门口还没走几步就感觉有道视线落在我身上。

忽远忽近的...跟在我后面。

我心里发毛，可感觉这种东西哪说得清，只得赶紧回家把门关好。

养的小猫过来蹭我的腿，我平复了心情，心想应该是最近压力大没休息好才疑神疑鬼的。

我打开手机，习惯性的点开朋友圈的那个红点，又看见我妈发的张家宝的视频。

视频里她撅着嘴，大手掐着他的脸蛋就是一口，在靠近点简直可以嘴对嘴亲了。

张家宝表情非常抗拒，但他挣脱不了，只得任由我妈一口接一口。

她还配文：

【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我家这个宝贝儿子也是我的小情人，每天都要和我亲亲！】

下面那些亲戚一连串的点赞附和。

我一阵恶寒，干脆眼不见为净把我妈屏蔽了。

张家宝病好了，左哄右哄终于愿意去上学。只是下周赶上六一儿童节，幼儿园要组织亲子活动，他死活不肯让我妈去参加。

继父就跟山似的一动不动，自然也不会去。

张家宝哭闹不休，因为那个活动他要我带他去才肯参加。

所以今天我刚下班，就看见我妈就搓着手一脸讨好的站在医院门口张望。

“我们年纪大了，小孩这些活动也整不来，你就带他去弄弄呗！我可跟你同事问好了，你下周那天正好赶上休息，有空的很。”

她说是商量，其实语气完全不容我拒绝。

我正好也好久没见张家宝了，他现在什么样被我妈带成什么样也不知道，既然这样就带他参加一次也没事。

只是...

“妈，他现在才上幼儿园你们就这样那样弄不来，等他长大了上小学上初中，你们打算咋弄啊？而且我记得我小时候，别说亲子活动了，就是家长会你们也没人来吧？”

我的家长会都是姥姥来开的，她几乎听不懂，每次坐在教室里都很小心拘谨。

看着其他人的爸妈又年轻又能听懂老师在说什么，我不是不羡慕。

可是我姥姥已经尽力给我最好的了，所以我也该知足。

如今我小时的遭遇现在张家宝也要遭一遍，我虽然不喜欢这个弟弟，但想来心里也不太舒服。

当父母又不是只管生下来不考虑孩子以后，为什么有的人就是不明白呢？

我妈脸色刷一下子就变了。

“没良心的！你怎么就记得这些？我没参加你还不是照样长大了！你弟跟你不一样，他的事我肯定好好教，轮不到你操心！等我们老了你弟的学费你也得帮忙掏。我告诉你，你赖不掉！”

我也不客气：

“你也知道你没有管我，那为什么我考上大学你要去亲戚那里炫耀你教的好呢？”

当时我考上了省内的医科大学，我妈对我难得脸色好了一次，吃饭喝酒的时候夸我：

“这孩子聪明！我从小都没怎么管她，随便教两下她自己都能考上个大学！”

当时我在旁边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学四年学费也是我勤工俭学自己挣来的，她一分不给，等我好不容易熬到毕业进了医院工作才慢慢好点。

如今换了张家宝，她倒是什么都算得清。

“你不用急，他的活动我肯定会去，只是就去这一次。你是他亲妈，下次有什么自己去吧，省的以后他上学老师说什么你们都听不懂。”

这里是医院门口，我也不想和她吵，拎着挎包就走。

她在后面一边着急，一边骂骂咧咧的，还说什么要让我后悔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再理会，只加快脚步。

六亲缘浅本是福，修的就是两不欠。

如今重活一世，看清了至亲的真面目，我只为自己打算。

张家宝那个班在台上表演集体舞，他的个头比同龄人小上不少，动作看起来也很迟缓，完全跟不上同学的拍子。

我在台下百无聊赖地看着。

“姐姐，你好漂亮呀！”

幼儿园里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夸我，眼睛亮晶晶的。

“是呀。”另一个孩子也附和，“没想到张家宝有这么好看的姐姐。”

她们平常只看见一个老奶奶午饭来喂张家宝，还要搂着他亲，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妈妈。

但是张家宝不准别人说这个，谁要是说了张家宝就会去打他。

张家宝看着小，手劲却大，她们都不喜欢他。

这些小孩子围着我，叽叽喳喳，哪一个看着都比张家宝可爱可亲。

张家宝表演完，自己找个地方坐着，根本不过来。

这时候他班上老师喊我：

“您是张家宝姐姐吗？我们这边有件他的事想跟您反映，您这边回去了喊她妈妈注意点。”

我坐在沙发上和老师攀谈，原来老师想让我注意一下张家宝的心理问题。

这个孩子在幼儿园里比较孤僻偏激，很容易和同学起矛盾。

那天老师恰好看见他使劲掐一个女孩子的手背，两根手指掐起来转圈扭那种。

女孩疼的大哭，他被老师拉扯开还想冲上去打人家。

原因就是小孩子之间抢玩具引起的。

张家宝还满不在乎地说：

“我发现这样掐手背最疼，还不容易留痕迹。”

老师们吓了一跳，这么小的孩子这么讲这种话。后来她们又仔细问了班里的同学才知道，大半人都被张家宝欺负过，尤其是女孩子。

那个被掐的女孩子是单亲家庭，只有个爸爸带着，最后还是人家爸爸宽容大度没来追究。

所以趁这次活动，老师想让我这个姐姐回去和家里人讲讲。她们不是没和我妈反映过，但是我妈根本不在乎。

“小孩打打闹闹怎么了？别什么黑锅都往我儿子头上扣！他身体不如别人，我看别人欺负他还差不多！你们当老师的最好有点师德把孩子看好了！”

老师们和她打过好几次交道，都被她折腾过，有点怕她再闹，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所以这次，老师们跟我发了最后通牒：

如果张家宝的监护人还是不改改他爱欺负同学的脾气，那幼儿园也只能被迫不招收他了。

这话说的也已经很委婉了。

我听了有些尴尬，原来背地里她们母子还闹出这么多事。

张家宝真要是能被幼儿园劝退，那也真是十足奇葩。

我一边跟老师们道歉，一边答应回去和我妈好好说说。

今天过的很快，或许是我打扮的年轻漂亮让他觉得在同学面前很有面子，放学的时候他还主动牵起我的手。

幼儿园放学，家长们陆陆续续的来接孩子，一时间门口车水马龙非常拥挤。

我妈就是这时候冲上来的。

她一边嗲着声音大喊一声“乖宝贝儿！”一边冲上来照着张家宝的脸就是吧唧一口。

她今天在家化完妆，又挑挑拣拣拿着裙子精心搭配半天，这才满意的出了门。

卡着幼儿园放学的点，她看见张家宝出来就迫不及待张着血盆大口给他烙了一个口红印。

周围的家长和同学都还没走完，被她这夸张的动作搞得哭笑不得，有人则是直接笑起来。

我脸上一阵羞臊，还好她眼里只有儿子，根本没空搭理我。

张家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周围的同学估计后面又要学今天这套来笑话他了！

他狠狠把半蹲的我妈推了个踉跄，尖着嗓子冲她喊：

“滚开！老太婆！”

然后就头也不回朝前大步跑去。

可刚跑没两步，他一下子顿住，捂住头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来。

最后整个人竟直直的晕倒在马路上。

我妈被张家宝骂了一句早已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但还不等她反应儿子就先晕了，更是哭嚎着朝我吼：

“害瘟的你还站着干什么？打电话啊！”

张家宝在学校的事看来暂时没法和她说了。

张家宝被120接到了就近的儿童医院。

他这回病来的急，检查完我妈才知道得了一种罕见的“亲吻病。”

这个病临床上叫传染性单核细胞增多症，一般通过一种经口密切的接触传播。

比如我们的口口相传：大人亲吻孩子，分享事物，餐具，甚至近距离交谈都可能传播这种急病。

现在张家宝发烧烧到了41度，已经半昏迷了。

我妈蹲在医院走廊里嚎啕大哭，继父跟没事人似的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妈这么夸张的哭相。

他钓鱼钓到一半我妈就给他打电话喊他赶紧来医院，刚来到医院就被我妈扯着领子大骂：

“肯定是你不爱干净，你那些破烂脏东西在家里乱堆把家宝害了！”

骂完继父她又来怪我：

“家里的事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你弟弟出去还好好的，回来就这样了，你是不是就没把他看好？！”

眼见能骂的的都被骂了一遍，她开始怪自己命苦：“我一把年纪又要伺候老，又要照顾小，遇到的都是吸我血的蚂蝗呜呜呜...”

她越哭越伤心，最后干脆整个人摊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现在张家宝还在急诊里，什么情况根本不好说，医好了估计也要花上一大笔钱。

她魏芬的命怎么就苦成这样呢？

这两天我妈寸步不离在医院守着，继父时不时来一趟转两圈跟饭后消食似的就走了。

那天我回家路上感觉有人跟着我，这种感觉这几天倒是消失了。

可今天我下班回家，却发现家门是虚掩着的。

我脑袋“嗡”了一下，难道我出门没锁吗？

我总不可能忘记锁门吧。

我赶紧进门一看，整间屋里一片狼藉。

那些衣服裙子被翻得满地都是，卧室里床头柜也是打开的，里面少了几百块钱和一张银行卡。

那张卡我没绑手机，也就没有短信提示，我赶紧打电话挂失结果被工作人员通知卡里的三万块今天下午被人一并取走了。

见我回来了，我的猫喵喵叫着，从床下瑟缩着钻出来。

它胆子小，幸好没有跑出去跑丢了。

我之前客厅角落安了个很小的摄像头，一方面为了安全，另一方面就是想看看我去上班了猫在家里干什么，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我打开手机app,开始调时间，然后在里面看见我妈和继父的身影。

这两人中午点进来的，刚进来猫就被吓跑了钻进床下。

两个人在客厅卧室到处翻找，尤其是一些放文件的地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最后翻半天没找着想要的，我妈就拿了我的那张卡和两只口红走了。

我的密码比较简单，就是身份证前三位和后三位，我妈肯定试了几次就把钱转出来了。

真是家贼难防啊。

我也不客气，看完监控直接就打电话报了警。

公安局里，继父一言不发，我妈还很不服，破口大骂警察冤枉她：

“我进的自己姑娘家！我是她亲妈，拿她点东西怎么了？这又不犯法！”

“倒是这个害瘟的白养她了，防我们跟防贼一样！”

原来她之前不知从哪听来我买了房子，就让继父跟踪我看看现在是不是还租房子住，结果一路跟到了我家。

那为什么要偷东西？她们究竟想找的是什么呢？

对此我妈更是冤得不行：

“她买了房子防着我们。心寒死了！她弟弟现在生着大病，还在急诊室里躺着，我们实在没钱治了，这才来她这里看看！”

“这个白眼狼心毒的很，她不肯掏钱治弟弟的。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才找的开锁师傅。我说师傅这是我女儿家，你尽管撬门就是了。我撬自己女儿的门，怎么就犯法了呢？”

“你不光撬了我的门，拿了我的卡去转钱给自己，你进门翻半天是在找什么呢？”

那段监控所有人都看了，他两个明显一开始不是冲着钱来的，那卡是意外找到的。

两个人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

“你的房产证随身带着啊？我们找半天都找不着。”

原来我妈想趁着我不在，想找到我房本自己拿着。

万一我不听话后面不愿意给她钱，她就把我房子拿出去抵了，这下怎么样也算是给张家宝一个保障。

审讯的警察都气笑了：

“你们这样的父母真是愚昧。人家都盼着女儿好，你们倒是会算计，吸女儿的血来补贴儿子了。”

那她们为什么没找到房产证呢？

我自然不会随身带着，谁会随身带房产证啊？

因为我压根没拿到。

我都没有房产证啊。

那间二手小房子虽然相对便宜，但是我要还将近十年的贷款。

买房子只有全款买下或者贷款还完才能有房本，我这种还贷的打工族能拿到的只有房本复印件，就是一沓白纸复印的那种。

我估计她们那天只想着找红色的房产证，那些复印件和其他文件夹杂在一起，自然不是他们的目标。

我的贫穷不能全款反而帮了我一把，真是心酸又好笑。

继父一语不发，我妈听完则直接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

“那怎么办？家宝可怎么办啊？”

现在警察只能配合调解，我妈她们这算是入室盗窃了，除非我谅解，不然只能按程序走。

我要她们把钱还给我，口红就随便了。

她一开始不肯，可一想自己的宝贝儿子还躺着，她要是再被拘留就彻底完了。

最后我拿到了自己的三万块，可我妈都来不及恨我了。

因为张家宝这次真的回不来了。

急救室里，张家宝紧紧闭眼躺着。

医生说他肝脾肿大，病情严重导致了破裂，她们只能尽力救治了。

这句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继父只是叹口气，这个孩子本来也是魏芬一意孤行要生的，反正他也没付出什么实质的东西。

孩子有了就怀，孩子怀了就生，孩子生了就养，现在孩子养不活就死。

他倒是看得开，无所谓的。

我妈倒是情真意切的哭了。

这次她怪起自己来，怪自己平时爱亲孩子。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就是普普通通的亲吻，怎么就把孩子亲病了、亲死了呢？

张家宝得的病可能也就是这几天上下了。

我看着我妈哭的红肿的眼睛，想起来小时候发烧，烧的我半夜说胡话，姥姥脱了我的衣服拿酒精棉给我擦身子，我妈的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

最后姥姥搂着我，祖孙两个抱在一起哭。

现在换了人，她反而知道舐犊情深了，原来她的心也会痛。

可惜她梦了一辈子的儿子，如今就要离她而去了。

张家宝在医院只剩一口气吊着，我妈却给他办理了出院。

就像我上辈子那样，或许是嫌他治不好了还赖在医院烧钱吧。

医生们也阻拦过，让她出院手续上签字，认清楚要是病人走了不属于医院的责任。

等张家宝回家的第二天，我就听我妈讲他死了。

然后就是火化、发丧。

我妈不爱我，只爱他儿子。但比起一个活不了的儿子，她更爱钱。

爱钱就要珍惜钱。

对于张家宝的死，我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但是我不愿意再去证猜测。

或许有些事情从上一世就有预兆。

她没了张家宝，迅速枯萎失水，看人的眼光也是失神暗淡的。

我也不愿意再去我妈那个家。

我给我的房子换了更坚实牢固的智能锁，接下来我也会继续努力工作。

争取给我的小猫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