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曹地府内。

红色的烛火摇曳，衬得大堂之上阎王爷的脸色也晦暗不明。

他看了一会儿卷轴，问跪在地上的邓明珠：“邓氏，你可想好了，要以自己永世做鬼不得超生为代价，换取以鬼的形态回到阳间照顾你的女儿陶诗吟？”

跪在地上的邓氏神色坚决：“民女实在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受到欺负，因此要到阳间保护她，只要她能平安嫁给如意郎君，民女做什么都愿意。”

“哦？”阎王爷挑了挑眉，正巧近日来阴曹地府里的鬼少了，阎王爷的业绩不够，于是他想了一下，咳嗽一声，说：“本官放你回阳间可以，但是你要帮本官收鬼。”

“收鬼？”邓明珠不解。

“按理说，人死后鬼魂都应该回归地府，让我这个阎王爷管。

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魔教似乎重现江湖，人死之后鬼魂全部被炼成凶灵为祸人间，阴曹地府都快空了。

你若是能答应帮本官多收几个鬼到阴曹地府，本官便答应放你回去。”

邓明珠听后连忙叩头道：“民女愿意。”

阎王爷很是满意，想了一下，拿出一张文书，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番，然后再把文书和毛笔抛掷给邓明珠，说：“你只要在上面签个名，就可以回去了。”

邓明珠大喜，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刚一写完，邓明珠就感觉自己的头脑昏昏沉沉地，眼皮控制不住地想要合上，她闭上眼睛后，竟渐渐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之后，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

她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等要掀被子的时候，邓明珠发了愁：她是个鬼魂，怎么能触碰阳间的东西呢？

她尝试着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却发现被子竟然随着她的手移动。

原来鬼魂是可以触碰阳间的物品的啊。

她将被子掀到一边，站起身打量着这间屋子，看着看着，眼睛不由得红了。

还是熟悉的家具，还是熟悉的陈设，连给自己女儿小时候做的布偶娃娃都摆在桌子上没有丢掉，一切都和五年前一样。

熟悉到邓明珠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去了五年这么久。

五年了，她终于回到这个房间了。

这个时候，邓明珠听见门外传来争执声，赶忙过去，身体轻飘飘地穿过木门，便看见自己的女儿陶诗吟在和陶家嫡长女陶玉锦说话。

陶诗吟手上捧着一件红色的百蝶穿花裙，裙子的下摆沾上了墨汁，正一滴滴地往下掉着，对陶玉锦说：“今晚父亲回来，要举办家宴，姐姐你弄坏了我的裙子，让我怎么去？”

陶玉锦鼻子里哼了一声，嚣张跋扈地说：“你也配参加家宴？一个已经死掉的侍妾所生的女儿，能养在陶府已经是你天大的福分了，居然还肖想参加家宴，真是笑话。”

陶诗吟的眼圈登时红了：“可我也是父亲的女儿呀......”

“你去问问父亲，他承认吗？自从你娘去世后，他有五年对你不管不问了吧?”陶玉锦毫不留情地嗤笑道。

邓明珠在旁边听了之后，恨得牙痒痒。

十五年前，陶诗吟的父亲陶知行在路过江南小镇时看中了她，把她娶回家可没两年就腻味了。

以前她活着的时候，陶知行就很少提这个女儿，现在她死了，陶知行自然是把陶诗吟当成不存在的人了。

邓明珠不知道该怎样帮助自己的女儿，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陶玉锦羞辱完陶诗吟就自顾自地走了，陶诗吟开门回到房间，把裙子放到一边，坐在床上垂泪。

当初邓明珠嫁过来的时候，虽说父亲邓启明只是个教书先生，却也还是备得一份嫁妆的。

这份嫁妆就放在床底下的箱子里，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一条鹅黄色云雁纹的裙子。

邓明珠想到这里，故意捡起一块小石子，往床底下一扔。

陶诗吟听到响声，俯身往床底下一瞧，竟然是一只红木质地、四四方方的箱子，而自己的母亲从未对她提起过，不由得大感好奇。

她钻进床底，把箱子推了出来。

打开箱子一瞧，里面是一些银器、首饰，还有一条鹅黄的裙子。

陶诗吟看见那条裙子，仿佛看到了今晚家宴上靓丽的自己。

难堪一扫而空。

她擦了擦眼泪，换上这条裙子，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笑了。

邓明珠见女儿高兴，自己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飘出清芬院，在陶府里闲逛。

她飘到后花园赏花的时候，迎面撞到叶芝香，舒畅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五年的光阴并未给叶芝香带来什么变化，她白粉敷面，红唇半张，那张脸依旧美艳且刻薄，却激起了邓明珠的滔天恨意。

所有人都以为，邓明珠当初病重身亡是个意外，连邓明珠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后来进了阴曹地府，邓明珠才知道，原来叶芝香暗暗吩咐下人，给自己的饮食里掺合了毒药。

那毒药分量极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长年累月吃下去，便会致人死亡。外表看起来是病逝渐渐加重，实则是毒药在慢慢发作。

她从小出生在江南，性格温柔到近乎懦弱，生前被叶夫人百般欺辱也不敢还手，教养陶诗吟时，也是按着大家闺秀的路子培养的。

她教导她女子要知书达理、温婉大方，不要与小人斤斤计较，恶人自有恶人磨。可是结果却是，自己死了，陶诗吟受尽欺辱，那些恶人却依旧嚣张跋扈。

她觉得她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把她养得太过听话懂事。如果陶诗吟没那么懂事的话，在陶府的存在感就不会这么低，以至于陶知行会习惯性地忽略她。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陶诗吟的性格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的陶诗吟只有四五岁，活泼伶俐如一只小野兽，她也会哭会闹，受到委屈会挣会抢，让自己头疼了很久。

她用四书五经束缚了她的性格，将她的锋芒强行压了下去。

后来自己死了，陶诗吟在陶家没有争抢的底气，越来越懦弱，越来越沉默寡言，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活泼伶俐、快意恩仇的机灵少女，和不争不抢、庸庸懦懦的庶二小姐，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她不知道，邓明珠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

面具戴久了，再想摘下来时，总会连带着皮肉一起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