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旁人都说,就我这狐媚子样,将来定不愁吃喝。
没办法,我不仅美艳嘴甜,还总是笑,那叫一个和善可亲。
前世,我是朝堂第一位宦官,有权有势有财,唯独没有尊严。
因为少样东西,他们就叫我阉狗。
好像人这个字,就要对应身体万全,否则低人一等。
我求过很多人,跪破过很多次膝盖,被人脱过裤子嘲笑,吃过猪食,住过马棚,没人比我更会谄媚。
后来他们发现,我笑得越灿烂,背后刀子捅得越深。
我不男不女,杀人,也不论男女,只讲最大利益,谁都别想逃。
主子对我很满意,我们互相扶持,我从倒泔水的小太监,走到了一人之下的大公公,而他从冷宫皇子,一步步踏上九五之尊。
我有了府邸和一堆干儿子,上到皇后,下到官员,谁见我都给几分颜面。
直到,我奉命给惑乱后宫的妖妃送去一杯毒酒,对方不仅不喝,还对我破口大骂。
「死太监,你让他来!我要亲口听他说……」
不听话的我见得多了,当即亲自上前给她灌下去。
「咳咳……你残害宫妃,作恶多端,我要诅咒你,今生不得好死,下辈子,留着记忆当个人尽可夫的卑贱女子。」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被逗得不行。
「不得好死就算了,当个女子也能是惩罚?」
她嘴角流下黑色的血,笑得凄惨又狠厉,没来得及回话就气绝了。
我还挺惋惜。
结果,没几年皇帝薨后,头一道遗旨,就是让我,活着陪葬。
【天下可以没有你,但朕离不开你。】最后写着这么一句。
我老实接旨。
我懂得,主子习惯有我,至死也要我们主仆深情脍炙人口,为此生画上最后一道荣光。
人人都庆幸,大阉狗活该这样惨。
笑死,无根之人长眠龙穴,他们庆幸,这对吗?
皇陵很挤,全是金银宝器,我挨了五天五夜,才把棺材破开,换自己躺进去。
这算什么?
算他机关算尽百密一疏,算我吃苦耐劳终得回报。
女子之身除了些许不习惯,用得算是趁手。
除了亲娘早逝,亲爹多病,嫡母偷偷虐我,其他都挺好。
有吃有喝能活着,干什么都是赚。
但诅咒在我九岁那年应验了。
亲爹走后,嫡母准备把我送到私窠窑。
那里是最下等的青楼女子汇聚处,光顾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但凡进去,九死一生。
嫡母说养不起我这个闲人。
我就跑了,混迹于与一群小乞丐。
其一,是为了给她长记性。
狗还没栓好,你放什么豪言?
其二,隔日未时,我准时在街头被她寻到,一根麻绳绑着游大街,等到申时,在街头遇见了***万妈妈。
她一脸惊喜地说我这张脸,可以换五十两。
好笑吧,从前我不要脸才能活,现在我露脸就行。
嫡母不肯,因为爹死前还在念叨我娘,所以她打定主意要折磨我。
二女伺一夫,像两只狗抢一块骨头,骨头没了,也挡不住狗要记仇。
我隐隐懂了点,女子苦,可能苦在毫无意义的内斗。
她们却不自知。
万妈妈舍不得我,加价到一百两,嫡母蠢但不傻,我得以踏进城里第三大的青楼万春阁。
万妈妈把我推进小黑屋,要给我立规矩。
我笑得千娇百媚:
「妈妈,你舍得我这样娇嫩的肌肤饿出干瘪的形状来吗?我才九岁,正是长肉的时候,尤其是胸前的,顶顶重要啊。」
她脸皮一颤,有点凌乱。
我不管不顾,贴上去笑得更灿烂。
「女子最珍贵的,不就是这幅身子么?」
这话很熟悉,当初我在皇帝身边的时候,那些妃子们都这样说。
皇帝最爱鲜嫩的面孔和躯体,所以那些新来的宫妃,总是最受宠的。
然后,等下一批新秀到了,她们就像枯萎的花一样,焉了,精气神连着身体,都迅速老去。
这么想着,女子好像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围绕的永远是男子的目光。
男子说好,才是好。
万妈妈把我放出小黑屋,让我跟着花魁柳娇儿学本事。
柳娇儿肤白貌美大长腿,浑身没有二两骨,走哪倚哪,唯有那双桃花眸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把骨头都看酥了。
我看得出神,头上挨了轻轻一打。
「小妮子那是什么眼神?再盯着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下酒喝。」
啧,娇柔的嘴说出这样黑心的话。
倒是和宫里的娘娘们没什么区别,也和牢笼里被打得假意温顺的老虎没区别。
「她是个没心的,但那方面的本事,是咱阁里最牛的。你很有天赋,将来说不定能比过她。」
万妈妈笑得花枝招展,野心、***、渴求从每一道褶子中溢出来,看我像在看一颗金蛋。
柳娇儿愣了一下,眸子看向我,话更冷了。
「要我教她?妈妈,我才十六,你这么快就想换人了?我是疯了才会教她。」
万妈妈很急,肥硕的身子贴在柳娇儿身上劝了她一整天。
没用。
有好事的姑娘靠过来给我私语。
「她啊,好不容易把上任花魁比下去,怎可能花心思教别人。小气巴拉的,谁瞧得上她似的,也就那些没脑子的男子会哄她。」
……
嫉妒、羡慕、恨,男人的怜爱和宠,好像成了女子之间攀比和攀咬的资本。
原来无论什么身份地位,女子的处境就像深宅后院的井口。
方寸之地,眼界区区。
后来我才知道,花魁意味着什么。
花魁的银子赚得最多,接触到的男子最好,同时,会得要多,学得要多,她几乎没得休息。
因为她是阁中支柱。
多少男子是奔着她的名头来的,故而连那几日,也得不停喝药。
难怪她会没心。
七天后,不知道万妈妈用了什么招数,柳娇儿同意了。
「你想学,日日跟着我,自己看。」
她倚在榻上,面容有些憔悴。
我上前伸手给她捏肩,嘻嘻笑出声。
「我以为花魁是最自由的。原来不是。」
她轻哧,又被我的笑惊得身子软一下,不自觉低下声音:
「我查过了,你本来跑了,可又被抓到,那日,你是故意被万妈妈看到的,是吗?」
我笑意更深。
「是啊,那你该知我本来会去什么地方。这里,是我最好的去处了。」
她不信,咬了咬唇:「我总觉得,你另有谋算。」
我停下手,知晓为什么她能十六岁当上花魁了。
正好,我需要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我走上前半蹲在她眼前,笑意深深:
「花颜终老,将来你赚不了钱,外面那些靠你养的小乞丐该怎么办呢?这些自由,是要自己争取的呀。」
她惊住:「可我能做什么?娼妓卑贱,生死不由。」
我摇摇头:
「所有人生来都一样赤条条,而所谓身份地位是俗世赠予。
「你现在没有,是你还未顺应俗世。你自觉低贱,所以看似无心实则最看轻自己,这便是要脸。
「你可以学着不要脸,不仅不要自己的脸,别人的脸也要狠狠踩在脚底。你可以驭上。即,无论何等身份之人,你都可以肖想将其碾压。而我们的第一步,就是拿下万妈妈。」